沈建光、朱太辉、王若菡 | 特朗普家族推出稳定币：模式与影响
2025-04-22 16:06
美国总统特朗普家族支持的加密机构 WLFI（World Liberty Financial）推出美元稳定币 USD1，并于 4 月 8 日发布治理提案，计划在以太坊主网上开始投放。USD1 由美国短期国债、美元存款和其他现金等价值物提供价值保障，确保每一枚 USD1 能随时按照 1:1 的比例兑换成 1 美元。USD1 直接对标两大头部稳定币——Tether 发行的 USDT 与 Circle 发行的 USDC，但具备极强的特朗普家族色彩，引发了加密资产市场的广泛关注。USD1 的推出不仅是特朗普家族加密资产商业版图的再度扩容，也是美国完善加密资产战略版图的关键一步。从经营模式来看，USD1 具有鲜明的“高举高打”色彩，选择以太坊和币安智能链等主流公链作为首批发行链，以机构投资者和主权财富基金等 B 端用户作为服务重点，且高度重视储备资产审计和透明度。上述模式在加密资产友好型总统的品牌效应加持下，有助于 USD1 在短期做大市场规模和抢占市场占比，长期进一步强化美国在全球稳定币市场的主导地位。但从行业发展实践来看，未来 USD1 的具体发展情况也还存在不确定性。一是USD1 极强的特朗普家族标签，也引发了外界对其潜在利益冲突的担忧，加上近期特朗普家族在关税政策调整导致的股价波动中获取了巨额利润，越来越多国会议员要求调查特朗普围绕关税政策调整存在的内幕交易和市场操纵行为；二是USD1 客户定位是机构投资者，发行交易规模难以像服务个人持有者那样快速起量；三是头部稳定币 USDT 与 USDC 已经打造丰富的业务生态，USD1 将品牌优势转化为业务场景的途径还不清楚。 文章出处：沈建光、朱太辉、王若菡，特朗普家族推出数字稳定币：模式与影响，《第一财经》，2025 年 4 月 20 日。
一、USD1 的推出完善了特朗普的加密资产战略版图特朗普上台会积极推进“加密资产新政”，其推出的加密资产“十大支持发展政策”，既顺应全球及美国加密监管从严格限制打压转向“负责任创新”的大趋势，亦暗含加强美元国际地位的国家战略层面的考量。此次新推出稳定币 USD1，不仅是特朗普家族加密资产商业版图的再度扩容，更是美国积极完善加密资产战略版图的关键一步。1.USD1 的推出将全面加强特朗普家族加密货币与传统金融市场的联系。WLFI 本质上是特朗普的家族企业，其发行的稳定币 USD1 本质上是美国总统支持的稳定币，即有很强的特朗普家族色彩。WLFI 成立于 2024 年 10 月，截至目前已经通过发行数字代币筹集了 5.5 亿美元的资金。WLFI 对外声称，是受到特朗普启发，推动稳定币和 DeFi（去中心化金融）的大规模采用，尤其是美元稳定币，以确保美元的主导地位。根据 WLFI 官网信息，特朗普及其家庭成员的关联实体 DT Marks DEFI 持有 World Liberty Financial 母公司 WLF Holdco 60% 的股权，持有 225 亿枚 WLFI 代币，且有权获得 WLFI 代币销售的 75% 的收益（扣除运营成本、储备金等）。USD1 是特朗普家族加密资产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推出将打通特朗普家族加密资产业务与传统金融市场的联系。特朗普家族几乎涉足加密行业的各领域：投资了 NFT 和数字收藏品；一个去中心化金融项目（WLFI）；一项比特币挖矿计划；一对模因币（memecoin），一个属于总统的“特朗普币”，一个属于第一夫人的“梅拉尼娅币”；特朗普媒体与科技集团（Trump Media & Technology Group）还与 Crypto.com 合作推出了 ETF 及相关产品，计划投资于数字资产以及与“美国制造”主题相关的证券。此次推出的稳定币 USD1 使得特朗普家族的加密业务更加完备。USD1 一方面是加密货币市场投资交易的支付工具，另一方面将重点面向机构投资者发行，有助于特朗普家族全面打通自身加密资产与传统金融体系之间的联系。2.USD1 的推出使得美国支持加密资产创新发展的战略版图更加完整。第一，特朗普的加密资产发展战略包含三方面的部署。在上台之后，特朗普连续签署《加强美国在数字金融技术领域领导地位》和《建立战略比特币储备和美国数字资产库存》两道行政命令，明确做出了三方面的部署：“通过采取行动促进全球合法的美元支持的稳定币的发展和增长”“禁止在美国管辖范围内建立、发行、流通和使用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美国“战略比特币储备和数字资产储备”。与此同时，成立总统数字资产市场工作组，统筹推进上述战略部署落地，加快推进美国稳定币和加密资产监管法规的制定出台。目前来看，美国的 CBDC 基本处于停滞状态，美国的战略比特币储备和数字资产储备正在推进立法，同时在探索美国政府加大比特币购入的实施方案。USD1 的推出，将是落实特朗普政府“通过采取行动促进全球合法的美元支持的稳定币的发展和增长”战略部署的具体措施。第二，美元稳定币是将加密资产与美元体系关联的重要抓手。在当前的加密资产体系中，95% 以上的稳定币是挂钩美元的稳定币，美元充当着“计价单位”。而稳定币是其他加密资产投资交易的结算工作，同时在实体交易和跨境贸易支付中履行了“支付结算”功能。而比特币、以太坊等各类加密资产则逐渐成为可选择的投资资产，履行了“价值储藏”功能。目前稳定币 80% 左右的储备资产又投向了美国国债，美元通过“购买稳定币—支持加密资产交易—投资美国国债”这一循环，又回到美国金融市场，且仍然受美国货币政策调控的影响。第三，美元稳定币 USD1 的推出将全面强化美国在稳定币市场的主导地位。在当前的全球稳定币市场中，市场规模最大的稳定币是 Tether 发行的 USDT（发行规模超过了 1500 亿美元），市场占比一直保持在 60% 以上。尽管 USDT 是美元稳定币，但 Tether 并不是美国企业，影响了美国对稳定币市场的控制力。USD1 的推出，连同全球第二大稳定币——Circle 发行的 USDC（发行规模在 560 亿美元左右），有助于提升美国本土机构发行的美元稳定币的市场占比，提高美国对稳定币和加密资产市场的影响力。3.USD1 的总统家族标签也引发了市场的利益冲突和不公平竞争担忧。当前，特朗普正在推动美国参众两院加快制定稳定币监管法规和联邦监管部门完善统一监管机制，目前来看美国参议院 2 月份新提交的稳定币监管法案“GENIUS 法案”在 6 月通过的概率比较大（当前参议院支持率达 75%）。随着稳定币监管法案和监管机制的落地实施，USD1 背后的特朗普家族标签，可能会在牌照获取和市场准入方面获得优先待遇，导致市场不公平竞争和利益冲突问题。第一，特朗普家族布局稳定币和加密货币业务，的确与美国政府雇员的要求不一致。根据《美国法典》，联邦政府雇员被禁止参与可能直接影响或实质性影响其自身财务利益（包括其配偶、未成年子女或关联企业的利益）的任何政府事务。此外，美国政府道德办公室（OGE）的规则也要求，政府雇员需回避涉及其财务利益的事项。特朗普在推动美国的稳定币与加密资产政策转向“支持创新发展”的同时，自己的家族又在直接或间接参与稳定币与加密资产项目，相当于“既当裁判又当选手”，的确不符合美国上述法规要求。第二，加上近期“关税战”影响，对特朗普家族利益冲突和内幕交易的批评明显增加。近日，彭博根据公开数据分析指出，即使考虑特朗普挑起的“关税战”引发的市场波动，加密币项目也为特朗普家族带来高达近 10 亿美元的账面收益。4 月 2 日美国众议员沃特斯指控特朗普利用政治影响力推动家族企业发行稳定币牟利，并警告若国会不解决其利益冲突问题，应否决相关法案。4 月 2 日，特朗普签署行政令实施新的对等关税政策，之后通过实施暂停政策带动特朗普媒体科技集团（TMTG）的股票价格一天上涨了 22%，进一步引发了多方面的批评。近期，美国多名国会议员和州议员纷纷要求美国证监会（SEC）、政府问责办公室（GAO）等彻查特朗普在股票市场的操纵行为和在加密市场的利益冲突问题。二、USD1 旨在通过高举高打的机构服务抢占市场份额1.在市场定位和客户选择方面，USD1 主要面向机构投资者及主权基金投资者，旨在加强与传统金融体系的链接。区别于现有稳定币（例如 USDC、USDT）面向散户投资者的策略，USD1 主要为机构投资者和主权投资者设计。这一定位表明，特朗普家族希望通过 USD1 打入 ToB 市场和传统金融市场，通过机构层面的模式挑战现有稳定币在跨境支付和 DeFi 领域的应用，重塑现有稳定币市场格局。WLFI 联合创始人 Witkoff 也强调其独特性：“USD1 有意地将传统金融体系的公信力与 DeFi 协议的技术优势相结合，这正是算法稳定币和匿名 DeFi 协议无法复制的模式”，“主权投资者和大型机构可以放心地将其整合到它们的策略中，用于无缝、安全的跨境交易”。WLFI 还计划与 Sui、Ondo Finance、Chainlink 和 Aave 等 DeFi 项目合作，探索如何将区块链金融与传统金融更紧密地结合。2.在发行链条和托管机构方面，USD1 通过与主流公链和托管机构合作，更好满足 ToB 市场和金融机构的需求。在发行区块链选择方面，USD1 首批将在以太坊和币安智能链（BSC）上发行。其中，以太坊是最早应用智能合约的区块链，也是当前 DeFi 生态的核心；BSC 则是最大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Binance）推出的区块链网络，因其低交易费用和高吞吐量在加密市场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在资产与托管方面，USD1 的储备资产将由美国加州加密资产解决方案和基础设施供应商 BitGo 负责保管。BitGo 提供托管、钱包、质押、交易、融资和结算等多方面的服务，为约 20% 公有链上的比特币交易值提供安全保障，应该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加密资产托管机构。BitGo 首席执行官迈克·贝尔什 (Mike Belshe) 表示，一旦该项目上线，该公司的 2500 家机构客户将立即可以交易 USD1 稳定币。3.在监管合规和资产透明度方面，USD1 将高度重视稳定币牌照申请和审计披露，以此缓解机构客户的风险担忧。WLFI 对外表示，USD1 将“由第三方会计师事务所定期审计的储备投资组合全面支持”，但没有透露审计事务所的细节信息。从近年来稳定币的发展实践来看：USDC 的发行商 Circle 申请了美国货币服务、货币传输业务牌照，且每个月都会发布经审计的储备资产证明和报告。从行业看，Circle 在其网站上发布了有关资产组成的信息，更新频率更高，近期还发布了储备库持有国库券的细分项目，合规性保障推动 USDC 的市场份额从 2024 年中的 20% 提升至当前的 27.5% 左右。而 USDT 发行商 Tether 注册在非美地区，获取的监管授权和牌照相对少很多，且储备资产状况透明度较低，目前在欧洲等稳定币强监管地区 / 国家正在遭受越来越大的下架压力，面临的监管合规压力不断加大，市场份额也已从 2024 年中的 70% 左右下降到了 62.5% 左右。USDC 和 USDT 的经验显示，提高稳定币的合规性和透明度，一方面是应对全球健全加强稳定币和数字资产监管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获取客户信任和打开发展空间的需要。ToB 服务需要更加注重合规和透明，预计接下来 WLFI 将吸取 Circle 的经验，为 USD1 发行交易积极申请监管牌照，提高储备资产的独立审计，以合规性和透明度赢得机构客户的信任。随着全球数字货币竞争加剧，USD1 凭借总统家族品牌效应、与主流公链的合作、从机构服务切入、高度重视合规性和透明度，为美元稳定币的发展注入了新的动力，有望重塑当前稳定币市场的竞争结构，进一步巩固美国在全球稳定币市场的主导地位。1.USD1 的商业模式打造了差异化竞争优势，有望重塑稳定币市场的格局。USD1 存在明显的差异化竞争优势。针对机构投资者和主权投资者的客户定位、总统家族加持的品牌效应、主流公链和头部交易所的合作加持、监管合规和资产透明整合在一块，让 USD1 成为全球稳定币市场的“新品类”。不论是相对于 USDT 还是 USDC，USD1 的这些竞争优势都非常明显，也打开了其未来的发展潜力。为做大市场规模和提高市场占比，预计 USD1 初期将借助竞争优势，重点打开面向主权财富基金和传统金融机构的服务，之后再通过头部交易所和 DeFi 生态场景加持，进一步反攻 ToC 零售市场。2.USD1 符合美国稳定币发展战略，有望提升美国的稳定币市场主导地位。特朗普的“加密货币新政”表面上具有极强的家族商业利益色彩，但背后则是为了扭转美元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的地位下滑趋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2024 年四季度美元在全球官方储备中的份额下降至 57.8% 的历史低位（2024 年三季度的份额 57.3% 是自 1995 年以来近 30 年的最低水平）。特朗普要把美国打造成为世界加密资产之都和比特币超级大国，背后有着更大的国家战略考量——积极推进加密资产市场的发展，利用美元稳定币在加密资产市场与传统金融体系的链接作用，通过“美元购买稳定币—支持加密货币交易—投资美国国债”的循环，巩固提升美元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的地位。从发展战略来看，美国的稳定币市场发展既要实现美元稳定币主导，也要实现美国发行人主导。ToC 的 USDC 无疑是美国实施这一战略的可选对象，同时也需要发展 ToB 服务的 USD1，形成 ToC 和 ToB 稳定币服务的联动和市场覆盖。同时，目前规模最大的稳定币 USDT 在全球稳定币市场的占比仍在 60% 以上，但其注册地在美国之外，与美国的关联性不强。在美国的稳定币监管法案和统一监管框架确定后，预计 WLFI 将会为 USD1 第一时间申请监管牌照，与 USDC 一起通过合规优势扩大市场规模，挤压 USDT 在稳定币市场的份额。3.USD1 的发展速度及对全球稳定币市场的影响，仍面临一些不确定性。正如 Web3 技术投资管理公司 Borderless 的首席执行官 Kevin Lehtiniitty 指出的，“推出稳定币很容易，但建立一个被广泛采用的生态系统要困难得多”。对 USD1 而言，一方面，USD1 客户定位在机构投资者和主权投资者，发行和交易规模起量并不容易。如摩根大通 2019 年推出稳定币 JPM Coin，也主要用于大型企业客户的跨境支付、客户之间证券交易支付等 ToB 服务，但目前的日交易规模只有 10 亿美元左右，大幅低于 USDT、USDC 每天 360 亿、160 亿美元左右的交易额。同时，近期也有不少稳定币在重点拓展对机构客户的服务，如 4 月 9 日加密支付公司 Ripple 收购机构信贷服务商 Hidden Road，使用 Ripple 稳定币 RLUSD 作为主要经纪产品的抵押品，以此提升对机构投资者服务的竞争力。另一方面，USDT 与 USDC 已经形成了丰富的业务生态。其中，USDT 利用主流交易所支持和灵活服务策略打造了显著的先发优势，USDC 利用自己的合规优势不断扩大使用场景和链接范围，USD1 能否将自己的品牌优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使用场景和业务生态，也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此外，稳定币本质上是全球性的，目前 USDT 与 USDC 已经在美国之外积累了大量的用户和使用场景，USD1 接下来如何快速开拓美国之外的市场也是一个现实难题。（沈建光系京东集团首席经济学家；朱太辉系京东集团高级研究总监；王若菡系京东集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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